“陳公子的眼光倒很敏銳。”平西王註意地看了看陳家洛，“以實力而言，是孤最強，以聲名而言，是孤最大。最主要的，朝廷若是出兵，頭一槍打的必然是孤王。我不相信，你說的各家諸侯，就沒有讓孤當這個出頭鳥的心思。”

這一次話已經說得十分露骨，李思永、劉郁芳在確定吳三桂果然打算反清之餘，也思忖起他的道理。而淩未風和陳家洛對視了一眼，就同時冷笑起來。

“王爺口中說得冠冕堂皇，只怕心中另有一番打算吧？夔東十三家軍也好，臺灣鄭經也好，就連靖南王、平南王，對王爺來說也只是過河拼殺的卒子罷了。王爺自端坐觀棋，一旦得勝便坐收漁利，若敗也能棄子保帥，真是穩賺不賠的好買賣！”

“陳公子！”平西王終於從座中緩緩站起，緊緊盯住了陳家洛，“今日會談，本是孤與李少將軍商議大事，劉姑娘也算一幫之主，就有異議，也是我們三方協商解決。你是仗了誰的勢，在這裏擅自妄言、挑撥離間？”

“他是我的人！”淩未風突然脫口而出，隨即頓了一下，才繼續說道，“陳公子是我天山派的人，我們雖然不屬於任何勢力，但和劉會主、李來亨將軍一樣心系天下。他剛才說的話，也是我要說的——如果王爺心懷坦蕩，又為何會在酒中下毒！”

這個“毒”字剛剛出口，平西王已在瞬間退後數尺，身邊十幾名親隨刷的一聲抽出兵刃，成扇面狀圍住了廳上的四個人，而保柱則縱身躍到廳門前堵住了去路。

“不愧是西北大俠，區區藥酒想來是不能奈何你的。”平西王陰沈地笑著，“但憑你一人之力，也帶不走李少將軍和劉姑娘兩人吧？”

誰知他的話音未落，劉郁芳和李思永竟同時縱身躍起，直撲向廳口的保柱。保柱吃了一驚，一邊喝命衛兵“統統拿下”，一邊抽刀和兩人戰在一處。

李思永等人進廳之前，為表誠意，身上的長兵刃都已取下，這時雖然以二敵一，還是堪堪打成平手。淩未風和陳家洛則被平西王的親隨衛兵團團圍在當中，過不多時打倒了幾個人，就隨手奪了兩把刀劍。陳家洛向淩未風一瞥，手中刀猛然揮出，蕩開兩名衛兵的兵器，露出的缺口恰巧正對著平西王。淩未風不假思索地拋出長劍，雙手齊發，六支天山神芒呼嘯而出。平西王來不及躲閃，大叫一聲，摔倒在地。眾衛兵立刻散了開去，湧上察看平西王的情況。淩未風兩人乘勢後躍，來到李思永和劉郁芳身邊。

正被逼得喘不過氣來的保柱看到淩未風，知道自己萬萬不是敵手，連忙急攻兩刀，抽身就跑。劉郁芳沒有追擊，而是轉身看著倒在大廳上的平西王，發現剛才的隨從士兵們竟然都不見了蹤影。

“你們殺了吳三桂？”

淩未風搖搖頭：“假的。這老兒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和我們真正談判。”

“幸好淩大俠早有警惕，這碧靈丹正是天下毒藥的克星！”李思永笑著，走到那個已經沒有了氣息的平西王替身旁邊。忽然聽到淩未風大叫了一聲“不好”，還沒有來得及反應，腳下的地面突然消失了，他整個人就落入無邊的黑暗當中。

李思永回過神來的時候，聽到的還是淩未風的聲音，聽他正在叫著：“郁芳！李公子！你們都還好嗎？”連忙答應一聲。跟著眼前像是響應般的一亮，這亮光雖然微弱，但已經沖散了密不透風的黑暗，令幾個人能夠互相看到彼此，隨後審視所在的地方。

這是一處四面都是石壁的暗室，他們找了半天，才在一面墻上發現一個極高而且極狹小的氣窗，窗上攔著二指粗的鐵柵。淩未風試探著將手指伸出窗外，很快又縮了回來，臉色在劉郁芳手中火折的映照下陰晴不定：“外面窗下就是水，這是座水牢。”

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，眾人的心都往下一沈，知道這代表平西王早已打算將他們囚禁在這裏，而且，會是很長的一段時間。

牢房的地面十分潮濕，顯然外面的水不時會通過鐵窗流進來。他們找了半天，才找到稍微幹燥的位置，四個人緊緊靠著坐了下來，就熄了火折。他們知道，必須保留好這唯一的火種，因此目前只能坐在黑暗之中。

這樣的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，離頭頂幾乎有兩丈高的石板外才傳來保柱的聲音：“李少將軍，劉會主，淩大俠，我奉王爺之命，來問問三位的意思——”

“你不用問了！”李思永憤怒地打斷了他的話，“也不要以為抓了我作人質，就可以要挾我兄長聽你們的號令！我、還有夔東十三家軍，都不會和吳三桂這種反覆無常的小人合作！”

淩未風在黑暗中勉強分辨出劉郁芳平靜的面容，就擡頭答道：“我和劉會主也是這麽說。”

保柱像是沒有什麽意外地輕笑了兩聲：“王爺也猜到各位是這樣的回答。不過王爺胸懷寬廣，只要各位改變主意，我們還是隨時願意接納的。為了表示誠意，王爺命我為你們送些東西。”

淩未風等人滿懷疑竇地看著掀起的一塊石板上垂下一條繩子，然後慢慢送下個竹籃來。

籃子裏只有一罐清水。

淩未風突然意識到，他們都已經很久沒吃東西了，而且，還會更久。

吳三桂顯然是個心思十分周密的人，只用這一罐清水，就明白地告訴了淩未風他們，眼前最大的危機。

劉郁芳首先長嘆了一聲，再次吹熄了火折：“就算有水，我們也不敢喝。誰知道他會不會又在水裏下毒！”

“我想不會。”李思永冷笑起來，“吳三桂要的不是我們死，而是屈從於他，所以之前下的也不是致命之毒。不論用什麽辦法，他已經把我們困住了，現在只是要慢慢地消耗我們的意志。”

“可惜，我沒有多帶些碧靈丹出來，”淩未風緩緩地說，“不然——”

“劉姑娘，請點一下火折。”

在陳家洛開口的同時，淩未風已經意識到他要做什麽了，因此感到一陣驚喜。火光下陳家洛把一塊手絹在掌心攤開，從一個小小的瓷瓶中倒出數十顆朱紅色的藥丸。

“果然是九花玉露丸！”淩未風笑了起來，“秋山，你要是不提，我都忘記了！”

陳家洛卻微微搖頭：“這裏二十三顆藥丸，每人每日服兩顆，也只能支持三日。之後如何，我也毫無主意了。”

“眼下拖得一日，就算一日。”淩未風首先拈起一顆藥丸吞了下去，隨即唇角微揚，“只是這麽珍貴的丹藥，現在被我們當作幹糧果腹，實在是暴殄天物。”

李思永和劉郁芳從沒聽說過這種丹藥，但看到淩未風服了，也就毫無懷疑，各自取了一顆。陳家洛則把餘下的重新收起，估摸著時候差不多了，再分發給大家。

在這有限的幾顆丹藥支撐下，四個人又度過了漫長的兩天。保柱受了吳三桂的派遣，每天都來送一次清水。這是為了維持他們的性命，同時也是一種心理上的折磨。眾人雖然已經虛弱下去，但仍然不願屈服，因為他們都知道，如果答應吳三桂的合作，無異於出賣了跟隨自己的千百名同袍。

“未風，”劉郁芳在沈默中突然輕輕地開口，聲音帶著顫抖，不知是氣力不足，還是心底有壓抑不住的激動，“我想問你一件事。”

淩未風莫名地想到，這是她第一次這麽親切地稱呼自己，因而過了很久才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。

“還記得我給你講過的、我那個少年時的好朋友的故事嗎？”

“記得。”淩未風低聲回答。

“我說過，我總覺得他還沒有死。”

淩未風靜靜地笑起來：“也許吧。不過人總會死的，他也不例外。他——”

這句話沒有說完，聲音就斷在了半路上。劉郁芳有些吃驚地感覺到一個身體慢慢地倒下，隨後不住顫抖。她用盡力氣把那個身體攬進懷裏，叫道：“未風，未風！你怎麽啦？”

“他死了……早就死了……”

這是劉郁芳能聽清楚的、淩未風在她耳邊說的最後一句話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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